色盲 １、
十三岁的冬天下着细小冰凉的雨。天使带着我对世界唯一的希望微笑着离去。七点整。我站在陌生的交通灯前。红灯。我看见红色毫不退让地亮着。我们都是习惯了等待的人。冷静麻木。
２、
十五岁的夏天站在厌倦的站台，头顶的塑料棚永远遮不住刺眼的阳光。我眯着眼睛等待下一班巴士，并且突然露出明艳的微笑。
我只想告诉大家，我还活着。
经历中考的劫难我终于还活着。我
皮肤病态地惨白，我颠倒昼夜地生活了好久。
蔷薇说：Sear，你还没有十六岁。
我喝下最后一罐啤酒，神经质地大笑。蔷薇总是有意无意地提醒我：你还没有成年。可是十五岁和十六岁又有什么分别？你们早就不把我当小孩子了。不然你们会宽恕我所有的过错，你们会放心地交给我大把大把的宠爱，你们会给我更多的自由更少的要求。十六岁只不过比十五岁更苍老一些罢了。
３、
我围着厚实的围巾站在那里，在血色的等待中，一天好像一辈子那么长。我在轮回中沉睡千年，不知是否在等待一个隐约的誓言。
我渐渐看不见颜色，只可以看见交通灯刺眼的红色和一片灰蒙。
４、
我的巴士终于到了，我跳上去，找到后排靠窗的位子坐下。七月的中午乘客很少，前排的中年女人看了看我惨白干燥的皮肤，再掏出镜子照了照自己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不甘心地转过脸去。
可能她想说：我的皮肤至少比那个女孩看起来健康。
女人的虚荣。
我冷笑，突然想起我也是个女人。讽刺！
ＭＰ３里放的是FAEY的歌。她哼着：沿途在看着，灰的灰蒙，艳便艳红，我急于找谁带路。
我想曾为我许愿为我带路的人已经不在了，一切得我亲自动手。我说：Sear你不是一直把自己当成大人吗？然后终于平静。
但是我记得有人对我说：Sear，让我们一起去世界的尽头。我笑着说；好啊。
5、
终于。绿灯。我喜欢用终于这个词，有一种如愿以偿的痛快。
茶茶说：Sear，你终于会爱上我。
我摇头我说；你说了一个不对的句子，终于是过去的事情，不是将来的事情。而且。
继续做题，没有抬头看他，很久了我终于抬头，说；我不会喜欢
不能把我当成孩子宠爱的男人。
我看见茶茶转身走了，我看出来他应该很难过，我想说茶茶其实你很可爱可是我不值得你爱。但是我什么也没有说。我只是继续做题。
从来蔷薇就告诉我：做事要果断，不然害人害己。
6、
我和蔷薇一起下车。我说：你不是要回家吗？
蔷薇笑的样子很甜美，她说：我陪你逛逛吧。
我们挽着手走过繁华的街道。我只和蔷薇挽着手，因为我讨厌亲密。我们走了很久，一直不说话。
小店的店主是个年轻的男人，把长头发绑在脑后。店里的衣服都是娃娃似的棉布衣裙。不能理解这样一个成熟的男人会有这样幼稚的偏好。我冷笑，转身离开。
店主倚着原木的门框，阳光划过他微扬的嘴角，他说：小妹妹，为什么不穿点可爱点的衣服呢？然后他笑，很干净的笑容，似曾相识。
我摇头，继续走。我不可爱，为什么要穿可爱的衣服。但是我不想解释。我只穿红色或者黑白灰的衣服。
7、
茶茶送我娃娃的布衬衣，层层叠叠的裙子，白色的毛线袜子，精致的圆头皮鞋。
我站在镜子前面看见自己的样子，看见茶茶满意的笑脸，看见正在被弄成柔顺卷发的我从前干枯的头发，难过得要哭出来。
茶茶说：Sear你看你多漂亮。漂亮得像陶瓷娃娃。
茶茶带我去见他地位高贵的父母，告诉他们他爱的女孩是个漂亮得像公主的娃娃。我小心地微笑，小心地用银制刀叉吃五分熟的牛排，小心地听艰深的交响乐。没有人知道，娃娃的布衬衣闷得我透不过气来，层层叠叠的裙子让我觉得沉重，穿毛线袜子其实很热，精致的圆头皮鞋对于习惯了运动鞋的我很紧很疼痛。
终于。终于我对茶茶说：对不起我不是娃娃。我想我不适合你。再见。
8、
蔷薇说：你还记得茶茶吗？
我点头。
你为什么不再理会他？蔷薇问。
我笑了说：你说的，做事要果断，不然害人害己。
蔷薇：是因为他一直把你当成孩子吗？
不是，其实他早就不把我当成孩子了。如果他把我当成孩子，就不会有这么多要求。你也如此。
9、
我只想把你当成幸福的娃娃，我可以照顾你，对不起我把你当成了小孩子，Sear对不起，你不要生气。茶茶自责地拉住我，一字一泪地说。
我冷笑：其实不是，你永远不能给我孩子的宠爱，你会要求我，强迫我习惯你的生活。如果你真的当我是孩子，你应该迁就我，不要求我，不命令我，永远宽恕我。可是你没有。永远不会。
我挣脱茶茶的手，拼命地跑，我的脚很疼痛，我想起童话里的人鱼公主，为了取悦王子承受刀割的痛苦。我每跑一步，她每跳一步，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可是人鱼公主换来的是什么？是看着自己爱的人成为某场华丽婚礼的男主角，而女主角终于不是自己。对，终于。一切已经发生，时光不可逆转。
我不傻也不是公主。我要选择自己的生活，包括爱不爱王子。
10、
茶茶终于给不了我想要的孩子的宠爱。我终于没有爱上茶茶。
坐在夏天的广场木椅，大口地喝着自动贩卖机里的啤酒，带着某人的体温，某人暧昧的眼神。一直觉得自动贩卖机是个神奇的机器，操纵着轮回。
我说；蔷薇你知道吗，我一直以来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茶茶要带我去世界的尽头，我答应了他。
蔷薇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从来不说谎话。
对不起茶茶我骗了你，我永远不可能和你去世界的尽头。
我永远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11、
我跑着跑着，一边跑一边哭。
我不知道是因为脚很痛。
还是因为。
我原来很爱茶茶。
但我们不可以相爱。
只因为他给不了我孩子的宠爱。
永远。终于。
12、
那年冬天。我一个人站在陌生的站台。流干了十三岁的我所有的眼泪。边哭边觉得世界渐渐褪色，眼前一片灰蒙，只有交通灯亮了一盏艳红。
我想我的誓言没有了。就算我等了一百年，都不会有了。
天使在微笑，飞进昏暗的天空。
我感觉到，她终于带走了我对世界的唯一希望。终于。终于。
13、
我不再相信爱情。爱情给不了我要的自由和宽恕。
爱一个人应该给她最大的幸福。
只有我知道吗？
蔷薇说：其实你也不知道。你和他不断地彼此伤害。爱情本来就没有自由，没有宽恕。爱情是男人和女人的战争，充满了征服。谁先妥协，谁就全盘皆输。
是的。是的。我终于放弃了。放弃了那个誓言，放弃了爱情。
FAYE：沿途在这么，我看我的，多么感动，并未令你哭。或者恋爱漂亮，或触摸过面相，但肉眼一双，无法一样。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