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访女工苯中毒事件
害人的“魔窟”－北京天晔公司的加工厂专家警告：苯中毒晚期，就是血癌，医学上无解。在北京天晔包装制品有限公司打工的一群女孩，生活才刚刚开始，就不幸患上如此严重的
职业病。
本刊记者高云才苏赢
古怪的雕像
女孩目光
呆滞，行动迟缓，长胡子，浑身长毛，牙齿还往前凸
迎面扑来的是炎热的气流，空气甚至灼得人眼睛难以睁开，树上的蝉在拼命的嘶叫，仿佛这样以来就可以降温。我们深一脚浅一脚，打听到家住北京西三旗的罗广武家。听说记者要来采访，在天晔公司苯中毒较重的几个女工都事先赶到老罗家，她们分别是苏丽鹃、连翠珍、刘学清，因为在姑姑家养病，肖莹秋（罗广武的妻侄）当然也在。因苯中毒而去世的女工王迪学的丈夫肖鹏也赶过来了。老罗家的客厅本来就小，光线还不太好，记者一进屋子，就觉得有说不出的压抑。
我们挨个了解情况――
苏丽鹃，山西广陵县胡泉镇沙岭村，16岁。
连翠珍，河北禹县代王城镇李家碾村人，18岁。
刘学清，重庆市奉节县城关区江南乡西柳山祖村，31岁。
肖莹秋，吉林长春市双阳区奢岭乡五星村，19岁。
紧挨着记者身边坐的是苏丽鹃，她不断地向下扯裤腿，想掩盖点什么。记者问：“你这是干什么？”16岁，按理说还是不更事的孩子，也是应当在学校读书的年龄，可她因苯中毒而过早地体会了人生的辛酸。她的回答还是很腼腆：“治疗苯中毒，必须要吃一种名叫安特尔的药，药物反应就是雄性化，我腿上长了很多毛，不好见人的。”记者翻看了她随身携带的安特尔药盒，原来药物的学名是“十一酸睾胴胶丸”。
小苏的话音未落，其他的几个女工都卷起裤腿和袖子，要记者看。连翠珍说，不知什么原因，她吃了这些药后，牙齿就开始变形，往前凸。说着话，就张开牙齿，要记者看。犯难的事在于，牙医说还不能动手术，由于是苯中毒，一旦出血，就没法止住，很可能会出人命。
刘学清的岁数大一些，也成熟得多。可是，由于苯中毒，她脸上一点光泽都没有，眼睛往里陷着。她说：“还要吃另外一种药，叫田可，医学名称叫环孢素胶囊。用药之后的反应是手脚哆嗦，浑身
无力，走路连四两力气都没有。”
说着话，她们都拿出了医生的诊断书。
肖莹秋现在的血象：血色素56，白细胞1.1千，血小板3万。其他几个的血象情况比肖莹秋要好一些。
记者问肖莹秋现在的症状怎么样，她有些木讷：“姑姑家住在4楼，我上下楼都走不动，所以平时不敢下楼。现在，例假20余天不断。医生还讲，苯中毒患者，暂时不能生育的。”
苯中毒给她们带来的肉体的痛苦只是一个方面，而由于患上再生障碍性
贫血，对家庭本来就很贫寒的打工妹来说，就不止是肉体的痛苦，甚至可以用精神的创伤来形容了。
肖莹秋治病，已经花了3万多块钱，其他人的景况同肖莹秋也差不多。安特尔还好，每盒单价是46.2元；田可就让人吃不消了，每盒423元，而一盒仅够吃6天的。这样吃药，长期吃下去，哪个家庭能承受得起？要是不吃药呢？20几天之后，流血就没法止住，剩下的就是黄泉路上走一走了。
北京市朝阳医院职业病科主任医师郝凤桐讲：再生障碍性贫血是一种特殊的“富贵病”，如果说一般的“富贵病”在经济上能拖垮一个家庭，那么，这种病要拖垮的就会是一个家族。
英文把让人难以理解和接受的东西叫“MONSTER”，意思是怪物，古怪。不知为什么，坐在老罗家的客厅里，记者觉得眼前的景致就像是一幅古怪的雕像,让人感到沉重。
纠心的祈祷：
我们能为死者和那些患者做些什么？不应是同情，而应是理智的社会援助
屋子的一角，肖鹏年轻的身影蜷曲在黑影之中。他凝神看着一幅照片，是26岁的妻子王迪学的遗照，眼睛潮湿了。
王迪学，2001年3月到北京天晔包装制品有限公司打工。2001年12月29日在北京301医院确诊为再生障碍性贫血，总共花了2万多元。2002年2月21日在重庆奉节县安平乡对河村老家去世，留下一个3岁的女儿。
肖鹏不善言辞，问一句，答一句，不问，则无话。他舍家弃业，来到北京，就是为了给死者一个说法。同肖鹏一样遭遇的，还有一个男人，名叫刘少阳，河南人，他27岁的妻子贾红霞也于不久前死于这次天晔公司的苯中毒事故……可以这次没见到他，否则又是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
老罗很感慨：要不是到北京市卫生监督所举报，这些孩子，小苏、肖莹秋，难保说还在人世了。
热肠的罗广武：
卫生监督所的水泥地都被他的鞋掌“磨”掉了一层
之所以要寻访老罗，是因为老罗对天晔公司一群苯中毒的女孩奔走呼号。
老罗，东北人，个头不高，一脸的憨厚。十多年前，他从部队专业到北京城建集团工作，在建筑方面也算得是个行家里手。这些年，他一直在河南的工地工作，月工资能挣到4000元。可是，自今年春节以后，老罗就放下了工作的挑子，一门心思为这班孩子的权益而奔波，“我也很矛盾，收入没有了，可我这一家子还要养活呀！但想到这班孩子的遭遇，那么可怜，我也只有咬咬牙，边为孩子们呼吁，边找点活儿干。”
是什么原因让老罗和这班孩子们绑在了一起呢？
肖莹秋是老罗媳妇的侄女，通过朋友的介绍，来到天晔公司打工。钱没挣到，却落下了苯中毒这个毛病。老罗媳妇告诉记者，春节时，肖莹秋月经老是流个不停，她怀疑是
妇科病，就到海淀妇产医院看病。一检查，不得了，血色素剩下4.2克，医生讲必须住院。可住院后的第二天，医院来电话说，肖莹秋不行了，等我们赶到医院一看，只见孩子鼻子流血不止，跟死小鸡似的，边输血边转到北医三院，住院费就交了3万多块……老罗问医生，这是什么毛病，怎么这么古怪？
医生是专家，他们询问了肖莹秋在哪里工作，什么工种，接触过什么化学原料。之后，医生讲，这是由于苯中毒而导致的再生障碍性贫血，苯中毒的最高阶段便是血癌，不治之症，医学上无解。
老罗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同肖莹秋一样，在天晔公司还有很多女工在弥漫着苯气味的车间干活。老罗接着便到北京市卫生监督所举报天晔公司非安全生产，严重损害了职工的健康。在北京市和丰台区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天晔公司非安全生产的情况得到了严肃处理，法人代表宋卫星（音）也因此进了班房。
“可是孩子们的病要治呀，不能等死吧？”为了这群孩子的合法权益，老罗跑遍了北京的各个机关单位。他拿出一大摞子公共汽车票：“就这半年还不到，我的汽车票已经有好几千块了，你说，我跑了多少路呀！”北京市卫生监督所的同志一看到老罗，就开玩笑地说：“老罗呀，你看我们办公室的水泥地都叫你的鞋掌给‘磨’掉了一层。”老罗歉疚地说：“给你们添麻烦了，添麻烦了。”
我们能为死者和那些患者做些什么？不应是同情，而应是理智的社会援助。
应该是用法律的武器，为劳动者维护合法权益。2002年4月，肖莹秋、刘学清、刘少阳（贾红霞之夫）、肖鹏（王迪学之夫）、张凤燕、连翠珍、刘芳等7人作为原告，向北京市丰台区人民法院递交民事（附带刑事诉讼）诉状，将北京天晔包装制品有限公司告到法庭，要求法院依法判令被告赔偿原告经济损失150万元，诉讼费用由被告承担。
诉状称，被告是一家生产各种包装盒的公司，原告在患病或死亡前系被告位于北京市丰台区长辛店辛庄大队南营村工厂工人，主要从事刷胶、包盒等作业。公司生产用胶一直使用NB402粘合剂（瑞巴胶）、氯丁胶以及名称不清的稀释剂。上述生产所用粘合剂经北京市预防医学研究中心检测，含有大量有毒物质――苯系化合物，并且工作场所和工人居住场所苯系化合物浓度严重超过国家卫生标准。医学证明，苯系化合物等有机溶剂在高浓度条件下可以导致急性中毒，主要表现为白细胞减少、血小板减少、贫血，严重者可引起再生障碍性贫血和白血病。因此，原告在被告工厂的作业应属于有毒作业。被告的违法行为已被北京市卫生局加以认定，并对被告进行了行政处罚。
记者想，这么多人，这么严重的病，才要150万损失赔偿。我们的工人太本分厚道了，这些钱够一个人的精神损失补偿吗？不要说医药费了。
据悉，丰台区人民法院对该案已经立案审理，并开了第一次庭，调查取证。
可是，天晔公司只是一个小包装公司，要拿这么多钱予以赔偿，恐怕取之而不得。但公众呼吁：“公司卖掉老底，也要负责救人”！
“我们也想给工人治病，可这种病，有谁能治得起？”原天晔公司的一位干部说。
于是，就引出了另外一个论题，职工的劳动安全问题，究竟应该怎么办？谁来管？怎么管？
事实上，我国已经有一套完备的法律制度来保障职工的劳动安全。我国劳动、卫生等相关法律规定，对于从事有毒作业的，用人单位在同劳动者签订劳动合同时，应将职业危害及预防措施和相关待遇告之劳动者并在合同中明确写明；对职业病污染环境应定期检测和评价，控制和减少工作环境污染；加强劳动防护措施，给劳动者配备有效防护用品并减少有毒作业的时间，加强营养等。
专业人士讲，其实，如果天晔公司花2-3万元在车间装几个排风扇，给职工买上口罩，苯中毒事件本来可以避免的。所以，个体、私营业主的经营素质也亟待提高，不能为了几个钱，把人家的性命和健康搭进去，也把自己的幸福和事业也搭进去了。
安全的道理，就是这么简单，同时又是那么复杂：防范甚于救灾。还是老话说得好：不要等见了棺材才落泪！
编者的话：
这些年轻女工的遭遇实为不幸，困难处境令人同情。您读完这篇文章，如果愿意伸出友谊之手，无论是在道义上，法律上，最好是在经济上，《新安全》编辑部将负责转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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