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儿子吧!”一个40岁左右的女士来到心理诊室，拉着我的手说，“他这几天老喊着不活了，不活了。”女士哭起来。
“来，先喝杯水，歇会儿，慢慢说。”我说着递给她一杯茶。
“你儿子怎么了?”
“他叫明明。已经三天了，不吃不喝，他把自己关在屋里，觉得没脸见人了。”
“为什么?”
“他被音乐学院附中开除了。”女士抽泣着。
“旷课?打架?要不就是顶撞老师?”我不解地问。
“比这些都严重，老师说他耍流氓。”女士声音低了下来，“那个学校澡堂是石棉瓦顶的，他爬上去偷看女生洗澡，瓦不结实，他摔到女澡堂里了。瓦片砸伤了几个女孩，他自己也摔瘸了。学校根本不和家长商量，就把他开除了。他才13岁，钢琴弹得多好哇，还得过几次少年钢琴比赛冠军呢!”
“那你为什么不把他带来呢?”
“他现在什么都不听我的，更别说上你这儿看病了。听别人说我儿子或许有一种什么病，叫窥……”
“
窥阴癖。”我补充着说。
“听说窥阴癖是一种精神疾病，有人介绍我上你们这儿咨询咨询，你说我儿子还有救吗?”
“我没看见你儿子，只凭这一件事，还不能确定他就有窥阴癖。这样吧，我可以出诊，去你家，跟你儿子聊聊。”
“别别，千万别!”明明妈一下
紧张了，“我是偷偷来你这里的，要是他知道我把这事跟你说了，还不立马跳楼!有几次我带着同事去开导他，都被他轰出来了。”
“没关系，我不跟你去，而且我去时，希望他一人在家。对了，同学当中他跟谁最要好?”
“欢欢，是吹小号的，昨天他还来找明明呢。他一来，就进小屋了。门锁上，我根本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天地，不希望家长介入。”我笑着说。
“可他犯了这么大的错，我总得关心了解吧?”母亲显得十分着急。
“好，先不说那么多，我今天晚上去。留下你家的地址。”
晚上，我一个人去明明家。
“谁?”明明透过猫眼，警惕地问道。
“我叫林佳。明明是住这儿吗?”
“我不认识你，找错门了吧?”
“没有，是欢欢介绍我来的。”
“欢欢介绍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明明开门了。
“欢欢是想让我给你带来个惊喜!”
“惊喜?”
“呵!你看，这是什么?”
“呵!波格雷里奇弹萧邦曲的影碟?太爽了!你怎么知道我特崇拜波格雷里奇?”
“我好不容易借到这张影碟。可我家没音响，朋友介绍了欢欢，欢欢说你的音响是
发烧级的，我能不能在你家看?”
“可以，不过，得让我复制一盘。”
“当然可以。”
“唉，我是叫你阿姨呢?还是叫你姐姐?”
“随便，叫名字也行。”
“那我叫你林佳姐姐。我最烦我妈带来的那些阿姨了，都说:‘明明弹琴弹得真好，将来一定能成为钢琴家!’哼，还钢琴家呢?这下连学都上不成了……”明明突然闭嘴。他将影碟放好，眼盯着屏幕。
我假装没听见。
明明又说:“波格雷里奇简直就是萧邦的化身。他的内心也一定像萧邦那么透明。”
我说:“波格雷里奇也有虚伪的时候，萧邦也未必那么纯洁。”
“什么?你竟敢说我偶像的坏话?”
“有一次，波格雷里奇演出完谢幕，我坐第一排，亲眼见他一脸悲伤地向观众鞠躬，可低头的几秒钟里又在窃笑，等扬起脸时又满脸痛苦。嗨，谁都不是完人。”
“真的?闹半天他也做秀。可他琴弹得最好。”明明张着迷离的眼睛，不住地摇头。
“唉，我写了篇文章，你帮我看下好吗?”我说着递上打印稿《论“私”》。
“这我怎么能看懂呢?”
“欢欢说你除了弹琴还能写诗呢，作文比赛也回回是第一。”
明明怯怯地问:“欢欢没再说我别的?”
“没有哇?你还有什么绝活儿，快露出来。”
“没啦。”明明说：“这还够朋友。”
“什么朋友?”我问。
明明转过神来:“我是说你真够朋友，让我复制波格雷里奇的影碟。我明天就还你。”
次日晚，明明小屋里弥漫着波格雷里奇弹的萧邦夜曲。我又来到了明明家。
明明问:“《论‘私’》写的真是你的内心感受?”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怎么写的跟我似的。首先我觉得新鲜，‘私’的古字形竟是人生殖器的象形。再有，你怎么那个阶段也念念不忘那个东西，想看那个呢?我还以为光我这样呢。”明明
脸红了，看着自己的手指。
“你也想呀?”我故作惊讶地问：“我还以为只我一个人这样呢!”
“话说到这份上了，实不相瞒，我正因偷看女生洗澡被学校开除了。老师同学都骂我是流氓，说我琴弹得再好，也是流氓音乐。我的前途算毁了。”
“那你为什么要偷看女生洗澡呢?”
“林佳姐姐，我把你当好朋友，我跟你说了，一定要替我保密。这事，我连欢欢也没说。”说着，他与我击掌立誓。
“那是一年前，我正练琴，妈妈洗澡，我突然被撩水声吸引住了。我走过去，透过百叶窗隙看妈妈。大概是妈妈听琴声断了，要不就是看见了百叶窗上我的影子，她冲我大喊一声，吓得我一下坐地上了。我跑回继续练琴，过会儿，妈妈出来了。我知道我做错了，可我妈还羞辱我，说我这么小就耍流氓，长大还得了。然后又把这事告诉我爸，从不打我的爸爸为这事揍我一顿。我嘴上说改，可心里还是想看，尤其是当再听见妈妈洗澡的声音，我就练不下琴。我觉得我变坏了。我也不想那样，可越强迫自己不想就越想。后来我从教学楼上发现澡堂顶上有天窗，于是我就爬上去看了。”明明长叹一声，眼里盈着泪珠。
我顺水推舟地说:“你是变了，但不是变坏，是往成熟上变，只要是身心健康的人，都要经过这个阶段。你父母对你的处理粗暴了些。在你这个年龄，逆反心理很强，这就激化了你的欲望。但你爬女澡堂，绝对是错误的。因为你侵犯了别人的权利，学校对你的处理或许过分了点，但你如果能正确对待，反而对你将来成才有利。”
“可是被开除的人以后再也不能考大学了。”明明很丧气。
“那要看你的琴艺和道德水准了。再说不进音乐学院也不一定就不能成为音乐家呀!”
“林佳姐，你要早跟我这么说，我也不会犯这么大的错。”
“现在也不晚。我只是比你早经历了几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以后遇到什么难题，比如性的问题，你可以找心理学家咨询。对待这个问题，也应像你弹琴似的，要科学对待，艺术处理。”
数日后，明明妈来到我的心理咨询室，握着我的手兴奋地说:“谢谢!多亏了你，明明现在好多了，他怎么就那么听你的?”
“你儿子没病，更不是窥阴癖患者。是假性窥阴
强迫症，是你对他偷看你洗澡处理不当造成的。本来孩子这个年龄，进入青春期，求知欲旺盛。对性，尤其是异性身体，更为好奇，我们也是从那个年龄过来的，这是极正常的。而你和丈夫对孩子这么粗暴处理，让孩子误以为这是丑恶的，见不得人的。可他又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孩子只能冒险做出极端的事来。这种情况如果不及时治疗，假性会转成真性，那他就难以自拔了。”
明明妈问:“那你说遇到孩子偷看我洗澡，我该怎么办?”
“我知道有一个母亲，当得知孩子偷看自己洗澡时，并没有大惊小怪。洗完后，还解答了他的疑问，满足了孩子的好奇。”
“唉呀!当时我要这么做就好了。”
“没准他会觉得你开明而更喜欢你，那你们母子的亲情会更牢固。”我说：“满足了孩子的好奇心后，一定要和孩子讲明白，这并不意味着到外面能随便看别人的身体。因为身体是每个人的隐私，受法律保护，否则就侵害了别人的权利。孩子能明白这些道理，那他就能安全地度过少年阶段，培养起自己的意志力，迎接青年时期的到来。”
后来，经与学校沟通，明明又上学去了。
